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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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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武顏明明看到人人都是一副有話說的樣子,可是大家都憋著沒開口。好不容易吃完了,婢女們撤下案上的盤子、碟子之後,武父開口:“元華,這幾日在宮裏感覺如何?”

武顏不是叛逆少女,覺得對著名義上的爹爹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一五一十地把學習情況以及和公主相處的情況告訴武父。

武父聽說晉陽公主喊自己二女兒姐姐的時候,很是舒心地笑了。

而那兩位便宜哥哥則是眉毛動了動,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

武父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就揮手讓一家人散了,也叫武顏回去好好歇息。

武元慶和武元爽離去的時候是一路同行。武元爽一直唯大哥元慶馬首是瞻:“大哥,這元華眼看是得了晉陽公主的青眼,咱們?”

“你急什麽?莫說晉陽公主才五歲,小孩子忘性大,日後與元華的聯系會不會密切還是兩說,就算是真的和晉陽公主情同姐妹,呵——即便是她武元華得到了陛下的嫡長女,長樂公主的青眼——那也只是公主的喜愛罷了。你可別忘了,公主出嫁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武元慶覺得這麽些許的小變化根本不值得自己和弟弟一家改變對待楊氏母女四人的態度。但是抱著“即便不結恩、也莫輕易結仇”的念頭,日後的小相氏與趙氏兩位嫂子對待武元華的態度有了一絲微妙的改變,這是後話。

武顏的第一次回家怎麽可能就這麽平淡地結束了?

當晚,她身後就跟著一個小尾巴,那是老三武穎。她淚眼巴巴地說:“二姐,我要和你睡。”

武顏一開始不答應,武穎也不撒潑,就那麽不說話地含著兩泡眼淚,扁著嘴,整個人散發著濃濃的被遺棄的可憐氣息。好嘛,武顏想想一個心思敏感自卑的小蘿莉難得這麽情感外露,終於是答應了。

武穎破涕為笑,憋著的兩泡淚啪嗒一下掉下來,她連忙用手擦去,都等不及丫鬟遞帕子過來:不知道為什麽,或許就是小獸的直覺,她知道自己二姐不喜歡哭哭啼啼的人。

武顏帶著“小尾巴”武穎到了自己的院子。青桐翠柏服侍著武顏梳洗,武穎的大丫鬟甜杏、紅棗也早早準備好了三小姐的就寢用具。

等到洗漱完畢,兩個香噴噴的小娘子就並排躺在床上。

武穎這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和二姐姐睡,興奮得不得了,在床上翻來翻去,武顏折騰了一天,早就累了,一巴掌拍在衾被上:“別瞎折騰了,快睡。”

“小可憐”武穎扁扁嘴,終於是乖乖睡下了。

小孩子嘛,睡眠是很沈的,剛才還舍不得入睡的武穎轉眼就熟睡了。

武顏也準備翻身睡覺,掛著的玉葉卻開始發熱。

幸好打開玉葉就會開啟禁制,周圍聽不見自己與李治的交談。不過為了避免武穎忽然醒來,看到自己二姐一個人自言自語太過驚悚,武顏還是很快就與李治“結束通話”。

太極宮承慶殿的晉王牌小包子——李治皺了皺眉頭,每日裏和武顏說說話都成了睡前必須做的事情了,今天她怎麽如此不耐煩。莫不是回去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

李治覺得有些放心不下,可是如果再次元神出竅,去了武顏的閨房,萬一遇到上回她出浴的情況,可怎麽辦?

小包子不自覺地把大拇指含進嘴裏,開始啃手指頭:唔,這個時辰她應該不會沐浴了吧?剛才武顏也說了是要睡了。我就去看一眼吧。反正我才六歲,武顏才十歲,這個年歲也不會看到什麽非禮的事情。

等到發現自己大拇指濕漉漉的,李治又賭氣似的把自己的手指從嘴裏掏出來——

元神出竅的他驟然發現,出竅之後的自己還是保持了陳祎的形態!對啦,如今李治身體裏的魂魄都是陳祎的,自然不會是六歲孩童的模樣。

李治開心了一番,又不知道開心是為甚麽。還是按照原計劃往武顏所在的方位飛去。

他並不知道應國公府在哪裏,不過不妨礙,武顏與自己之間存在的同命咒,輕易就可以感應到對方的方位。

到了武顏的屋外,李治又退卻了:明知長安治安很好,應國公府裏的武顏也不會出什麽意外,且剛才她也說了,是犯困了,想要早點睡。那麽自己貿然上門確實是一件很失禮的事。

即便不是出家人,也不該在夜深之後造訪小姐的閨閣。

李治維持著元神的狀態,苦笑一聲:自己這是怎麽了?

腦子不發熱之後的李治轉身,既然已經元神出竅了,何不好好逛一逛這不一樣的大唐?

此時已是宵禁,坊間街道上除了巡邏的士兵,再無其他人。李治飄飄蕩蕩頗覺無趣。

忽然間,隱約聽到風中傳來女子的哭號聲,聲音極其微弱,看來也是憋著不敢發作。李治隨著聲音過去,看到是一家的閑漢在打婆娘,便是因為那婆娘沒能做更多的繡活兒,賺錢給閑漢買酒吃。

李治憤然看不過眼,略施法術教訓了閑漢。那閑漢見到異象心虛不已,跌跌撞撞跑出了門,被巡邏的士兵抓個正著。

李治覺得再逛下去也是沒有意思了,便回身往承慶殿飛去,折騰了小半夜,也該歇下了。

淩空飛行的李治發現有人用神識窺探自己,可是對方的法術不如自己甚多,李治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加快速度回到承慶殿。

而窺探他的人正是大唐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如今的欽天監臺正——袁天罡。

時近端午,瘟邪之氣正盛,袁天罡雖然神通廣大可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是以他只能勤加推算本年的氣候、風水等等,以此給陛下提供一些建議,規避大災。不巧今晚李治施法懲治閑漢,法力波動,引來了他的註意。

可是李治的法術比袁天罡高深得不是一星半點,被弟子們以及信徒尊稱為“天師”的袁天罡未能追趕上神通之人。袁天罡手持羅盤喃喃自語:“高人與佛門淵源頗深,一招一式皆帶菩提心之意,可是卻暗含九五之氣,又不像是佛門中人。奇哉怪哉!莫非是哪位皇子皇女?”

李治由於元神出竅耗費了法力,這一覺睡得香甜,可愁懷了阿保:晉王殿下已經好久沒有睡過身了,怎麽今日還不起身?雖然今兒是四月三十休沐浴日,可是萬一陛下和皇後娘娘心血來潮要找殿下——

幸好阿保沒擔心多久,李治就醒來了,叫喚著他的名字:“阿保。”

應國公府的武顏陪小妹睡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就被楊氏喊過去,昨兒武父就是打聽了武顏與公主相處得如何,作為母親的楊氏聽得不滿足。今兒還要好好打聽二女兒在皇宮裏的生活狀況。

應付完楊氏,午後小憩的武顏想到昨晚李治好似有話找自己說,便喚了對方。

李治也正在小憩。年紀小的孩子總是覺多的。

似乎肉身變小了忘性也變大了,李治都不記得昨晚是為什麽要找武顏了。

武顏解釋了一通,因為武穎要和自己一起睡,昨夜實在是不方便多聊。

李治這才想起來前因後果,然後就隱去了自己想要探望武顏的舉動,反而說是自己閑著無聊去坊間轉了轉,看到的眾生相。

武顏聽到小奶音略帶自得地給自己說他教訓閑漢的“豐功偉績”,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你說那閑漢被巡邏的士兵們抓走了?”

“對呀。”李治的回答裏帶著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得意,因為覺得做了一件好事,拿到了武顏面前求表揚的得意。

武顏覺得自己面對得真的是一個情商只有六歲的小盆友,不忍心打擊對方,只是委婉地說,讓他再去那家看看吧。

李治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可是還是很聽話地再次去了那家。發現那家裏愁雲慘淡,昨兒被打的婆娘在盤算家裏有多少的積蓄,好去衙門贖回自家男人。

李治不明白為什麽,可是除了武顏,沒有人可以詢問。

武顏知道,小孩的殼子加上聖僧的內裏,李治完全不明白尋常人家的生活方式,就慢慢給他講解了在現今社會中,一個男人在一個家中的重要性。

李治終於是弄明白了。

那家人是本本分分的長安人,官府自然不會為難閑漢,交夠了贖金就被放出來了。

李治看到原本就貧寒的人家因為這麽一折騰,窮得都要揭不開鍋了,又悄悄用法術融了自己匣子裏的幾個金葫蘆、金豆子,夜半送去了這一家。

這回李治行事前得到了武顏的囑咐,知道把原先有承慶殿標記的金子化開,悄悄送到那家的婆娘手裏——並傳音入密告訴婆娘好自為之。

李治看著婆娘藏好金子——這樣就不會被閑漢拿去吃酒了。深深覺得自己在很多方面都不如武顏。

於是開解完自家小妹的武顏在第一次沐休結束之後返回太極宮,又發現了眼神落寞的小包子李治。

稍加思索就知道為什麽李治會落寞了:本以為是做了好事,興匆匆地和自己分享,沒想到是好心辦壞事,給平民百姓增添了更大的負擔。不論是從前從小在寺廟長大的玄奘,還是成佛後又叛出的陳祎,亦或者是如今尚且稚嫩的李治,沒有一個人的記憶中存在著這些關於尋常百姓生活的經驗。

武顏是怎麽知道的?她在現代社會也不過是小小老百姓,所有的百姓都怕惹是非官司這是亙古不變的,又有那看過許多的關於古代的小說(且不論細節的合理性,但是一些常識還是不會出錯誤的)以及幾世的生活經驗,武顏才能很快地在李治分享了“懲惡揚善”行為之後,指出那家人可能出現的窘境。

明明知道可以等到晚上私聊時間開導李治,可是看到坐在胡凳上,腳丫都無法碰到地面的小包子李治,武顏驟然就忘記了他內裏是一個成年的靈魂——成年已久。

晉陽公主看到自己的伴讀總是時不時瞄幾眼雉奴哥哥,於是在寫完一張大字之後放下毛筆開口:“元華姐姐也發現雉奴哥哥不對勁了?從昨兒起,雉奴哥哥就一直沒精打采的,也不知是怎麽了。”

這話叫武顏怎麽回答?

回答“對,我確實是發現晉王殿下心情不好,不止如此我還是到原因”?這樣子的回答,晉陽公主不會多想,可是陛下和皇後就不一定了。

武顏只能笑笑,把這事這麽糊弄過去。

待到課間休息的時候,公主們該吃點心的都吃點心、該出去走動的都出去走動了。因為武元華一直很勤奮,倒是沒有人覺得她不起身是一件奇怪的事兒。

武顏拿出這回帶進宮裏的牡丹花箋——那還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武穎送給自己的。

揮毫寫下一行字,卻是漢隸的字體:此間的人都沒有見識過武顏的隸書,只是知道她寫得一手的楷書,很是端正。

她寫下七個字,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吹幹墨跡,折疊好了,趁著沒人註意,在路過晉王殿下的案幾前,輕輕放下。

武顏的動作很迅速,不愧是從前西梁國大將軍調/教出來的身手,就連離著李治不遠的阿保都沒發現武家小娘子的異常舉動。唯有李治,課間了也不肯休息的李治,正在埋頭練字之時,發現面前多了一張折得小巧的花箋。

再擡眼看到武顏已經走遠了。

上午的課程很快就結束了,下午是男女分開的“選修課”,李治午後的安排是騎射,於是要回承慶殿換胡服。回到承慶殿,胡公公因為那一盒子具有奇效的琉繽膏,對著晉王殿下有著由衷的感激之情——當然還遠遠沒有到了可以為他粉骨碎身的那個地步。

胡公公身為承慶殿大總管,怎麽能不知道晉王殿下每日的課程安排?李治剛一回去,就看到早早洗凈、熏香便於騎射的胡服了。

因為晉王不喜歡宮女們伺候更衣,再有皇後娘娘也覺得兒子們整日接觸宮女脂粉氣太重,於是換衣裳這種事,都是貼身太監阿保做的。

其實最近開始,晉王殿下也不許阿保幫忙換衣服了,每次都是讓阿保在床邊候著的。不過阿保以為是晉王想要展現自己是“大人”了,並未往深處想,在匯報幹爹,而胡公公報告給長孫皇後之後,長孫皇後也不以為意,反而笑笑多鼓勵李治自己動手。也是自那時候起,李治覺得要把身邊的下人收攏一下,最起碼不能什麽事兒都向長孫皇後匯報的。

今日換胡服,阿保還是在一旁候著。

李治卻在即將解開腰帶的時候,想到自己荷包裏的那一張花箋。

無視阿保微微詫異的目光,李治展開花箋,只見上書七個字:“世間安得兩全法”。

李治細細咀嚼,豁然開朗:世間安得兩全法?自己本就不懂人情俗事,偶有疏漏是難免,既然有武顏在一旁,兩人相互扶持。她有成算、自己有法力,何愁前路不明?

阿保見晉王殿下小心翼翼地把花箋展開鋪平,夾進了桌案上的《道德經》裏。

李治擡眼看了阿保。

不知為何,此時的阿保覺得自己最好還是不要把剛才看到的事情告訴幹爹比較好。

…………………………

以上,就是武顏第一次休沐的不太平的全過程。幸好除了這一次,別的幾次都很順利,安穩過了一個月。

便是在這一個月裏。

有“心靈手巧、過目不忘”的加持,武顏不僅寫出了一筆讓博士讚嘆的楷體,還開始學習行書。

行書相傳是後漢末年所創。古人對行書的來源有如此看法:“行書即正書(楷書)小偽,務從簡易,相間流行,故謂之行書。”(《書斷》,唐張懷瓘)

從晉以來,多數書法家都兼工行書,其中最著名的是王羲之及其《蘭亭序》。

武二娘有楷書的功底,練起行書得心應手。

而李治則是更加緊了每日夜裏與武顏的聯系。如饑似渴地補充生活常識,有時候也不局限於這些,開始聊聊文化課上的心得,甚至有一回不小心抱怨了覺得自己身體變小之後舉止也變得幼稚了。

武顏聽到這裏,很努力才能忍住不笑出聲,光是想象就可以猜到對面白乎乎、嫩生生的小男娃子一臉愁苦、令人的憐愛模樣:聖僧,原來你白長了陽光健氣攻的臉,內裏是個軟萌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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